李存修
(一)
四十年了,我从国内到国外,从东部到西部, 从北方到南方,不停地穿行于山山水水间,固然有很多其它原因,但最重要的是内心有种不泯的野性,也就是说,那里我可以找到与自己的灵魂贴近和融洽的东西。谁也不会否认,山水之躯也就是母亲的怀抱;山水的仁慈也就是母亲的爱意。我们来自尘土,来自大自然;当我们人生的旅程结束后,又归于尘土,归于大自然。当我们在世时,我们的生命开出大大小小、五颜六色的花朵;消失以后,身后还会留下思想的芳香。所以,当我们存在时,徜徉于山水间,感受到的是本来并不可知的天国。山水永恒,生也就永恒。每当进入大自然,我就想,其实,我也就是山上的一块石,水中的一尾鱼,林中的一株树,路边的一棵草。大自然是一种巧妙无比、魅力无穷的组合。在这种组合中,是山水养育了一切物种与生命的生生死死,其中当然包括我自己。山水可已让人清醒升华,山水能够使人沉净世俗。在鸟鸣山幽和清风明月里,还是泉水叮咚与江河奔腾之畔,最易洞开自己隐秘的心扉。壮士诀别,都要有风萧萧中的易水伴随其行。山水是远离卑劣和虚伪,远离尘嚣与混浊。山水更接近生命的法则,生命与它一脉相承。在我们东方,无论宗教还是哲学,似乎都在探索着同一个命题:中国的山水便是中国人的天国。因此,老子最后骑上青牛出函谷关。诗仙李白浪迹天涯,在溺水吻月中得到圆满。大旅行家徐霞客一走就是几十年。我们身边的余纯顺,独背行囊进了塔克拉玛干和罗布泊,再也没有回头。决不能说自然界的山水冷漠和死寂,山水同样有着自己的生命和灵气。而中国人的本质更接近山水。在人类社会,都是“无缘对面不相逢”,何况于山于水?这里需要一种相互间的感情。在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、郦道元的《三峡》、王勃的《腾王阁序》、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和陆游的“细雨骑驴入剑门”等,无不具有这种感情。他们与山水之间有了感情和交流,才有了今天我们能够读到的这些名篇佳作。走近山水。面对山水。热爱山水。山水会让一个人活得更充实。
(二)
世人都知道,自然与山水先于人类而存在,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了由敬畏而亲近的转变,自然界中的名山大川以其磅礴的气势,雄伟的形象,强烈地震撼着人类的灵魂.比如,不仅原始人对自然山水进行过图腾崇拜,连汉武大帝在泰山上都发出了高矣!极矣!大矣!的感慨.其实,这就是人类在自然景物面前发出的敬畏之情。
历史进入到魏晋南北朝时期,人们开始对名山的认识由崇拜转变为游览观赏的审美活动,这就是人与大自然和谐和融洽的关系.田园诗人陶渊明留下过这样的诗句:性本爱丘山,这就是人与大自然和谐的表现.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也说过:从山阴道山行,山川自相映发,使人应接不暇.若秋冬之际,尤难为怀. 这就进一步反映了在自然中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.由于旅游主体的精神陶铸,大自然就不再是纯粹的大自然了,而成为人化的自然了。
我国自古就有旅游主体,也就是旅游者在游历的过程中,将个人主观的审美情趣加诸了光袤的大自然的传统,就是有人讲的;美不自美,因人而彰. 躺代大文学家柳宗元,将个人的山水审美观总结为旷与奥两个字.采取因地制宜,宜旷则旷,宜奥则奥.所以,他的<永州八记>写的精炼.深刻.美绝。
还有这样一说.这种注重自然的观念的形成主要受我国传统的道家文化的影响.老子就认为: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. 进一步说,就是天地成于元气,宇宙万物皆由阴阳二气交感而生.就像有的书中讲的:山水与人, 其气本相流通。
借助上述古人的一些说法,我们可以看出这样一种内在的客观规律:人们在山水审美中,是在追求一种物我合一的境界,把自己融入自然,或把自然纳入心中,把山水之游作为修身养性.求道达理.寻求解脱的途径.有人曾提出:内在超越是中国文化的核心精神.
(三)
在过去那些年代,人一生的职业不是凭个人的爱好和选择,而是靠命运的安排。于是,我便进入了一个常年在山水间游荡与浪迹的行当。蓦然回首,已是三十多年。从观光,到旅行,到游历,到采风,到创作;从游山玩水的一种应付与过场,到文学创作的一种追求和爱好;从无意识到有意识,从必然进入自然。本来就出自乡野,小河、泥土和树林、庄稼是少时的全部生命。大城市对人的天性的压抑,就会产生叛异者。当再次进入大自然之后,我就感到相互之间尤为亲切、贴近、情深。于是,我就点点滴滴地把这些内心的感受和情愫写在纸上,印成了铅字,便被人称为旅游文学。当时,也没有什么目的和企求,更没有方向和目标,就是为了表达自己。
对于我们来说,大自然确实无愧于母亲的称谓。她不仅以广阔的胸怀,慷慨孕育了人类的生命,而且以无穷无尽的优美风姿,启迪着我们的心智,慰抚着人类情感,激励着我们去进取和创造。可能就是由于这些原因,我有了自己的精神灵感和真挚的感情,在营造属于自己的那个艺术世界时,积淀成了那个灵魂中的“山水情结”。记录这个“山水情结”的过程,也就寄托了我对自然的憧憬与热爱,同时也展示了外部山水对我的陶冶和启悟。记得著名作家严文井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好的游记应当给读者一些在日常生活里享受不到的东西。”要做到这一点,无论写景或说理,作者应该有着浓郁而美好的主体情愫。也就是说,要“带情韵以行”。所以有人曾说过:游记从本质上都是抒情的。关于这一点,无论中国的或外国的作家创作实践都以证明,真正的、优秀的游记作品原本就是作者情动于中而笔形于外的产物。也就是说,作者对山水无动于衷,丝毫不被打动的情况下,根本写不出神采飞扬、情景感人的游记散文。正是基于这种前提,作为旅游文学的主要表现手段的写景与明理,自然离不开充满浓烈执着的主体情愫。作品应是作者拥抱大自然的抒发感情的天然结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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